論「矛盾」
在我長期學習中文的過程之中意識我偶爾會發現有些中文單詞,所說這些有直接的翻譯方法,但是事實的用處範圍並非截然一致。長期最令我麻煩的例子之一就是中文的「矛盾。」這個詞,根據參考書的定義直接翻成「contradiction」就行。真的嗎?
我們可以從百度對於「矛盾」的定義開始。這個網站是中文的數字百科全書,應該給讀者說明中文的資料以及現象。我們來看對於「矛盾」三個不同的定義:
「1、 [contradiction]」
(這個首位的定義直接依靠英文,沒有中文的翻譯。)
為了瞭解如何將這個詞翻成英文,這個直接依靠英文的定義方法當然沒有用。🙂
問題是,就英文母語者,美國人的我來看,每一次使用contradiction 這個英文詞,在至少在言裏之下有含義,這是某種邏輯上的問題。拉丁語有一個說法可以用來構成三段論,即是reductio ad absurdism。這樣的三段論依靠否認辯駁原來的臆測,譬如:
「爬蟲類當中,只有蛇才沒有腿。這個爬蟲類的動物有腿,故此不是蛇。」
談起一個人的行為的話,也可以看到類似的邏輯結構。譬如,「你說到你是好人,一切好人都拒絕這樣做,你這樣做到了,因而你不是好人。」
譬如,最近有這句中文:『「獨裁者」一語之所以成為這次峰會的意外註腳,是因為它道出了兩國基本分歧,共產主義的中國與民主制度的美國無法避免根本矛盾與衝突。』 在這裡最「根本矛盾與衝突」好的英文直接翻譯方法毫無疑問是“fundamental contradictions and conflict”。問題是,英文的話如果已經某種局面形容為“conflict,” “contradictions”就變成無需加入的剩餘詞。為何中文的話可以加進去來調整句意呢?我還是不懂這一點。
「2、矛和盾,比喻言行自相牴觸矛盾」
用「矛盾」來定義「矛盾」當然讓外國學習者感到有點麻煩。如果要提出言行自相的現象,雖然「Your words contradict your actions/deeds)」是說得通的,但是聽起來不太自然。我們英文母語者在此情況下更可能要用「hypocrite, hypocrisy, hypocritical」這個詞類來表達這個意思。
3、 辯證法上指客觀事物和人類思維內部各個對立面之間互相依賴又互相排斥的關係
「解決矛盾,」英文的話「矛盾」不是可以「解決」的東西,更好說「解決問題—“resolve problems “。」
「討論這兩個詞,可以從翻譯來思考。學習外語,學習者不可避免一定會翻譯詞彙。以前,需要依靠印刷本的詞典,這樣的翻譯資源若要修訂,最快也需要幾年的時間,例句也很少。相反的,現代的學習者可以享受很先進的科技。比如,可以看電子詞典來確定甚麼翻譯是最適當的,也可以使用線上資源來翻譯,像Google Translate。雖然後者偶爾翻譯得很奇怪,但是還是蠻有用的。
然而,有時候翻譯出來的沒有錯,問題在於,該詞彙在學習者目的語的定義與範圍不同於其母語。換言之,目的語的地毯編織跟母語的不一樣,目的語地毯上的某些細線在母語地毯上是不存在的。在我的旅程中,我偶爾發現有些說法在中文思想上蠻重要的,然而,直接翻成英文卻不足以理解這些說法背後的意義。。如果說地毯不同的細線反映文化的差異,這些差異就更有意思了。老外的我認為下面的兩個中文詞是其中最有趣的例子。
我們先談「矛盾」吧。表面上這個詞有非常直接的英文翻譯。按照大多數的字典,最普遍的翻譯方法是contradiction。可是,我認為有時候中文使用了「矛盾」卻沒有contradiction的意思。就我的理解,華人使用「矛盾」的情況似乎比英語母語者使用contradiction 的頻繁。根據我到目前為止的發現,「解決矛盾」是中文最常使用的說法。英文同樣也有 resolve contradictions,但是並不來得這麼常用。看中文作品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根本上每一個社會問題都是因某個「矛盾」而產生的。舉例來說,BBC中文網站有一個標題寫道,「中國與香港之間的『繁簡矛盾』」。有另一篇BBC文章說,「......但隨著社會的分化,利益和意識的分野,腐敗的惡性發展,改革尤其是國家政治和管理體制改革方面的滯後,『社會矛盾』的凸現,這種隱形支持性的共識也逐漸瓦解......」。前述的標題說明香港有兩派人,他們爭論應否教學生中國的簡體字。如何解決這個愈來愈敏感的爭論並不是我的焦點,而是給讀者在翻譯上的建議:雖然「矛盾」最方便的英文翻譯就是contradiction,但英文母語者不會用這個詞來翻譯上述兩則新聞,而更好用debate/dispute/controversy(爭議)、to be in conflict over(有衝突)來解釋。(英文的「contradiction」來自拉丁語,本來的翻譯就是「speak(-dicere)」 、「against(contra)」。)
這些英文詞的差異何在呢?「Contradiction」很特別,本來用在邏輯領域,本意是「相互排斥」。數學家和哲學家都很喜歡用contradiction來證明他們的假設:「我們要證明A是假的。我們假設A是真的。我們也知道如果A是真的,B一定也是真的。可是我們知道B是假的,這與A是真的的假設矛盾了。所以,我們證明了A是假的。」(英文:“We want to prove A is false. Assume A is true. We know that if A is true, B is also true. but we know B is false, so the assumption that A is true is contradicted.”)
如果社會某兩個狀況有甚麼「矛盾」,一段時間後,一個必然被淘汰。若是把「矛盾」翻譯成contradiction, 就給我「一方要贏,另一方要被毀滅,無論是邏輯上還是事實上,這兩個東西不能長期共存的感覺。在大陸,這個想法可能已經受到了馬克思主義的影響,這一派人總認為必須解決社會的「矛盾」來推動歷史必然的進步。對英文母語者來看,「矛」有spear的意思,「盾」可以翻譯為shield。韓非子在〈難勢〉寫道,「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這是「矛盾」的由來。
那麼,對我來說用「矛盾」的含義就是有個動態反覆的過程,最終其結果很明確,即你死我活絕對勝敗的「零和遊戲(zero-sum game)」。至於韓非子本來的想法,只有兩個可能。第一個,此「矛」足夠尖銳刺穿「盾」。第二個,那個「盾」硬得難以被「矛」刺破。「矛盾」最終是絕對性的衝突,故兩者並存的現況不可能永遠延續下去。無論我們依據亞里士多德的理論,還是韓非子的來說明,結論一致。後者在〈難勢四十〉也寫道,「夫不可陷之盾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東、西方都同意,無限鋒利的劍和刺不穿的盾不可能同時存在。(英文: "When an irresistible force meets an immovable object.")
三十年多學習中文的經驗能夠讓我意識到,「矛盾」最自然的用處和英文「contradiction」的不一致。感覺上,由於「矛盾」是由的兩個單和暴力衝突有關而組成的,如果有甚麼情況書以任何衝突的,華人自然而然傾向於用「矛盾」來描述。再者,就中國大陸而言在很多文化方面他們也已特別收到馬克思主義的影響。我也看過馬克馬克思主要的作品,他唸大學時受到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思想的影響。根據黑格爾的理論,人類歷史有一個主要的驅動力,即每時每代都有社會「矛盾,」社會用現有的思維,包括其在內的「矛盾,」來創造一種新的思維模式。我不懂德語,但是英文的總結是「thesis, antithesis, synthesis」,是指每一代人都面臨思想矛盾,最後出現人要創造新的概念,這個想法能夠解決前有的矛盾,故而隨之而來成為新的「thesis。」下一代人接下來發現新的矛盾,面臨一樣的問題,因而必須合成新的想法在能夠解決這個新興的矛盾。這個週期是永遠無法結束的,但是這些思維革命推進人類的進步,包括人類思維的。馬克思以黑格爾的觀點為政治經濟的基礎,說封建在內的階層矛盾產生資本主義,再來資本主義的階層矛盾產生共產主義。結果,以馬克思主義為聖書的中國大陸很也許特別注意「矛盾」的重要性。簡而言之,如何解決經濟矛盾正是歷史主要的動力。就我的研究谷歌有一個很有用的網頁,叫做nGrams。使用者可以選擇語言,之後將一個詞序打進去,此網頁就會產生這個說法的相對頻率。如果看與「矛盾」有關的數據就會發現在所有數為兩個字的字串當中,「矛盾」的相對頻率具有兩個增長率特別快的時間,就是五四運的以及1949以後的。
但是,連我們承認在大陸漢語已收到了馬克思主義的影響,不過我還是認為在漢語各地「矛盾」用處的範圍與英文「contradiction 」有所不同。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之外,英文母語者很少有機會將「resolve contradictions」這句英文說出來,非母語者之我感覺上反而認為「解決矛盾」在華語世界是比較常用的說法。還有,我最近在YouTube看了一個中文新聞報導,主題是在美國公司OpenAI幾個禮拜以來出現的衝突。但是,主播沒有說到「衝突」(conflict),反而她使用的詞彙是「矛盾。」就我了解,這個「矛盾」意味著兩個公司董事對於公司在人工智能初步的目前,應有的重點有不同的看法。其中一個董事說應該注意安全,對方則重視本公司的利潤。我對於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見,但是作為英文母語者我認為將這個情況稱為「矛盾」是不自然的,「衝突」和「不同的看法」都更準確。
在前述的書籍之中,我將任何語言比喻為一個地毯,在下面有事實,一種語言只能看成不同的詞彙以及說法,就像一個地毯只有其模樣,與下面的事實並非完全一致。用數學的說法來分析,事實是連續的而語言離散的,只能大概地將事實瓜分起來。任何人都有其母語,這種母語有自己的「事實地毯,」另外一種語言的地毯「制圖」和事實的關係有所不同。如果一個學習外語的人將一種外語的詞彙直接翻成母語的單詞,學習者通常會碰到誤解。雖然在一對一翻這個限制之下「矛盾」最易的翻譯方法可能是「contradiction,」但是這樣翻成母語是模糊不清的做法,也許終生的翻譯經驗可能還不夠啊。
更新:我這個禮拜和一位大陸朋友一起吃個午餐,她的英文說得非常流利。吃飯時我特別提到這個話題。我解釋我的看法之後她馬上同意說雖然中文的話「解決矛盾」是完全說得通的,但是英文的話「resolve contradictions」聽起來蠻奇怪。她也說道,對於「矛盾」的兩個字,「矛」的英文翻譯書「spear,」「盾」的反而是「shield。」最後只有一個才能夠贏得,但是最好的結果是解決問題,就是)解決矛盾。」英文要去「resolve the contradiction」這種情況非常少,但是「resolve the conflict」是常用的說法。